费老师的司前街
木呆瓜(文); 陶开俭(图)( 姑苏晚报.2018/1/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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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前街不长,大约步行十分钟就能走完,但她的文化底蕴厚实,讲十个小时,不一定讲得完。司前街位于本市中心偏南一点,北以吉利桥为界,过桥出道前街与养育巷相对,南以三多桥为界与东大街相连。司前街宋前名织里桥南街,明清两代在此设司狱司衙,遂称司前街。她有许多具有文化底蕴的店家与店铺,从南向北排名有打铁店、陈荣昌漆盘店、玄檀庙、陆筱山鹤年长寿器店、郑澹安针灸诊所、颜星斋伤寒诊所、李季梅骨伤科、天仙庵尼姑堂、费浩然眼科诊所、阳伞店、钟表店、大明饼干厂、赵百豪箍桶店、蒋老板的老虎灶、王颐吉酱园店等。

  如果说现在的司前街是精装修的话,那么在一个甲子前的司前街就是毛坯房。这种起伏变化我说两处:一处是费浩然眼科诊所大门口,门前要比人家缩进去不少,因为对面的看守所押解犯人的车子调头时,就要在诊所门口进行。这个诊所现在荡然无存,是司前街94号了,成为三多桥邮政支局,门面长度,我跨了一下是57步。说确切一点,看守所的正对面是火车票代售处,门面不大。变化的另外一处就是司前街93号,看守所已搬家了。原来的看守所现在白天从大门朝里看,是一片广场,停满了车辆,小车为多,整个占街面距离,我跨了一下有77步。以前的看守所现在挂着两块牌子: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支队,公安局特警支队。它的两边北首是集雅玉器楼、南首是照相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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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前街与养育巷一样,半个多世纪前仅仅是个巷子,晴天是“阳巷”,雨天是“雨巷”。那个时候下雨,人们一般撑油纸伞与油布伞或雨衣,骑车人还未发明雨披。“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如今,每当戴望舒《雨巷》中这些诗句在我耳边响起时,就会把我带到六十多年前的情景。

  1954年,我十岁,为了逃避农村的苦、脏、累的生活,到了苏州爸爸这儿的养育巷的南端居住。当时我知道向南不远就是司前街,她的路面是煤渣路。在苏州我只知哪里热闹到哪里去,不知看苏州“小桥流水人家”的门道。然而,我有一个好邻居是一位爽朗的女教师。

  她婆家与我家只有两墙之隔,而她娘家就在司前街。她常讲一些我想听而未听过的苏州的事情,这位女教师比我大二十几岁,名叫费国纯。与她在一起说话,是我的福分。她说:司前街彰显一条龙的服务,有吃、用、精神调节、治病、安葬……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考究的饮食文化、医学文化、道教文化、佛教文化、殡葬文化等。

  油盐酱醋么,有王颐吉酱园店。在费老师那个年代时,这个店的老板是东山赫赫有名的叶湘平,人瘦瘦的、中等身材、戴眼镜,留着不太长的黑胡子。酱园店分南店、北店,南店在侍其巷口,北店在司前街的西北面。这家酱园店与当时的同丰润(在枣市街上)、庆泰(马医科附近)、裕和(长发商厦处)酱园店一样有名望。叶湘平老板人不错,当还在小学读书的费国纯要打电话到上海的亲戚家时,就跑到酱园店叶老板的办公室借用电话机打电话,当时的电话机除了拨号还要用手摇之后,才能把信号发到对方去。

  还记得那间大明饼干厂,在司前街与石皮弄的交叉处,主要生产当时有名的鸡球饼干。这种饼干小孩、老人以及胃口不好的病人都欢喜吃。

  用的开水,是蒋老板开的老虎灶烧的。老虎灶离费老师妈妈家只有几步,开水我也去“泡”过,灶台上有汤罐,检查一下里面的水滚了就翻泡泡,老板或伙计把开水打(泡)到人家的热水瓶里或“烫婆子”里。老虎灶一般的燃料是砻糠,操作时用洋铁畚箕铲一畚箕砻糠,沿着一个喇叭口放入灶膛,刚倒下去会发出一阵火光。老虎灶上里面是一个有高木桶的锅,平时加满了水用盖子盖上。这主要是水在这里预热,一旦汤罐里的开水“泡”完了,就从木桶里舀过去。左邻右舍或更远一些人来“泡”水,会到老虎灶买筹,一般是一角钱十根筹。我们当时是一角钱可“泡”十瓶水,一分钱一瓶水。

  用度方面,赵百豪箍桶店的手艺好,生意不错。费老师头胎孩子包允玉的浴桶,就是在这个店里买的。司前街除了打铁店、钟表店外,还有阳伞店。阳伞店是费国纯老师的妈妈的堂兄弟开的。

  司前街上还有一位专看眼病的费浩然医生。费医生医术高明,自己研制出一种用墨药与蛇胆、白药调配后的眼药,药涂在眼里,第二天就会有明显好转。费浩然眼科诊所病人多数从是苏州附近的车坊、吴江、斜塘等农村赶来,天热的时候诊所门口还会搭起凉棚,缓解病人的停车与等候之苦。开双眼皮也是费先生的一大特色,倒也不全是为了美观,主要是有人眼睫毛长,睫毛倒长后刺疼眼球,于是费先生就会给他们做手术,用一些药,使眼皮形成双眼皮,睫毛就不倒了。1956年,名中医黄一峰还专门登门邀费浩然加入建苏州中医院的行列,费浩然欣然前往。

  费浩然十几岁时就很机灵,有一个叫吴楚卿的医生,与费浩然的厨师父亲同在一个外国人家里做事。一次,费浩然的父亲把年幼的费浩然带到外国人的家里时,被吴楚卿医生看中,直接就收了当徒弟。当时费浩然一米六八的个头,五官端正,皮色较白,穿着朴素,已经知道孝敬长辈,母亲眼睛不好,他就经常搀扶母亲步行很远的路,到接驾桥附近的吴楚卿医生那里去看眼病。

  费浩然从医之后,刻苦钻研,与中医眼科结下了不解之缘。随着业务的拓展,他花了十根金条买了一幢洋房,洋房是王颐吉酱园店的栈房,位于司前街68号。这些买房的金条是在道前街的“老万年”金子店买的,当时这些毛坯金条上面还刻有“老万年”的图章。费浩然当时买房子也有像现在的中介,不过,叫法不一样,叫“蚂蚁”。

  1957年,费浩然57岁,他因肺部患肿瘤,在农工民主党召开的一次小组会时,忽然咳嗽吐血不止,仓猝离世。

  除了费医生的眼科诊所,当年司前街上还有针灸诊所、伤寒诊所以及骨伤科诊所。

  在这条街上,身前身后事情都有安顿。有一家主售棺材的陆筱山鹤年长寿器店,四开间门面,蛮进深的,老板就叫陆筱山,女主人姓吴,人称陆师母,生有六个子女,有的孩子随父姓陆,有的孩子随母姓吴。陆师母很会做生意,是街上典型的能干人。她家靠近吉利桥,离费国纯老师的妈妈家没有多远,有一天,60岁的陆师母在家门口收一根晾衣服的竹子时,突发心肌梗塞,人感觉不行时就倒下了。邻居发现后本应打120送医院急救,慌乱中结果误打了119,还被罚了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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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前街是一个有故事的街巷。

  在历史上有名的“七君子事件”的当口,费老师于1936年11月23日当日,看到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史良、李公朴、王造时、沙千里等7位救国会的领导人,被逮捕后从司前街监狱里的夹弄一个个出来。国民党的法警押着他们上马车去东大街处的反省院。沈钧儒穿长衫,戴眼镜,留着花白的长胡子,个子不高。七人中只有一位是女的,叫史良,留着短发。

  苏州解放后,费国纯老师在百花洲小学任教,其中有一个学生的父亲是看守所的所长,于是费老师提出想去看守所参观一下。得到许可后,她去了关押女犯人的监狱。当时她看到有的犯人在院子里洗衣服,有的犯人在关押的地方“扎”鞋底。后来她还亲眼见到女犯人头套一个荷包上绞刑台的情景,女犯人的罪名是,谋杀亲夫。

  在司前街或附近的地方,人死了,就会有专门处理死人的“桥盘头”。上面提到谋杀亲夫的女犯人上绞刑台后,就是由“桥盘头”去处理的。司前街上有一座桥叫吉利桥,凡是司前街一带的丧葬事情,出殡、送葬后,人们都必须经吉利桥回去,寓意讨个吉利。现在的吉利桥重建于1984年10月,我用脚丈量了一下,此桥处的道前河宽只有11步的距离。

  人生八苦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费老师曾是一个苦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抛弃,成了“育婴堂”的一个女婴。由于费浩然的妻子年轻时不生孩子,那个女婴就被费浩然抱回家。费老师到了司前街的费浩然家,她的命运与费家的命运都来了一个大转折。费浩然抱女婴回家目的是“押子”的,这一做法果然很灵验,没多久,费浩然的妻子就生了一男两女。随之而来的,是费浩然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费国纯土生土长在司前街,初中、高中在上海读书,毕业后她跟爸爸学中医,开头主要用毛笔开处方,她的一手毛笔字写得漂亮、秀气。遇到她爸爸出诊,爸爸坐前面一辆包车(人力车)上,她就坐后面一辆包车上。

  到24岁时,费老师经“媒伯”(与媒婆同一性质)介绍,离开司前街与养育巷的包剑平先生结婚。婚后,她常常回到她的爸爸费浩然身边,她的爸爸依然给她零花钱用。

  费老师成家后生了四个小孩,我见过她的大女儿,与我同岁。也见过小女儿,小女儿皮肤白皙,遗传了费老师的优点,人也乖巧。

  就是这小女儿,大人小孩都欢喜她。

  于是我的父亲也跟我妈说,费老师的二女儿给我家小红(我的乳名)结为“娃娃亲”该多好啊!尽管这是一厢情愿,但我与费老师的二女儿居然有缘,半个世纪前,同在市十中试点班读书。我比她高一级,当时我还很腼腆,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

  这事,是从司前街中的人,而引伸开来的事了。

  当我在费老师家谈起此事时,我们两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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