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话地名的“读别”
( 凤凰网.2017/11/24 )
[正文]

苏州有一些地名,在当地人口中念出的,与书写的并不是相同一个字,常常令外地人感到突兀。究其原因即使是老苏州,也常常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大家都这样念,习惯成了自然。这些读与写并不吻合的地名,有的还勉强解释得通,如苏州工业园区的“唯亭”,苏州人念作“夷亭”或“宜亭”,这是因为据传唯亭处原为东夷人所占,吴王阖闾率兵驱走东夷,“夷人之乱已定”或“已平定东夷,筑亭纪念”,故名“夷亭”。而苏州话尾巴的尾,就念作“夷”或“宜”,尾、唯同音,所以“唯亭”念作“夷亭”或“宜亭”。就像斜塘以前有个叫做“旺灯”的地方,当地人都念作“烊灯”,因为苏州话“火旺”念作“火烊”。这种说法是从方言的语音差异上寻找原因的。

像这种地名中的汉字,苏州人并不是按本字的苏州话念,而是念作其它字音的,我们可称为“读别”。

如临顿路是苏州城东的一条主干路,苏州人念临顿路的“临”不读“林”(lin),而读作“轮”(lun)音。外地人都很奇怪。临顿路传说是当年吴王率兵攻打东夷时临时休息停顿之处,该处有桥,故名临顿桥,路以桥名,也因名临顿路。但既然是“临顿”,怎么就“轮顿”了呢?其实,临、轮是同音相转,即临与轮是可以互用。李渔《笠翁传奇》“风筝误”第二十四出,就有这么一段话:“若还三夜临着他一夜,我半年要守两个月空房;若还两宵临着我一宵,就百岁也守五十年活寡。”《海上繁华梦》二集第十九回:“台子是我们院子里的,临不到你乱碰。”句中的“临”其实就是“轮”。当然苏州人读“临”,文读还是读作“林”(lin),如临时、莅临之临,只有这个“临顿”,读别成“轮顿”,以至有人奇怪苏州还有个“(英国)伦敦路”。

需要指出的是,苏州人念地名的“读别”并不总是“读别(白)字”那样简单,其中有些就无法单凭苏州话读音的差异所能解释的。

譬如:东中市的“都亭桥”(今河沿街南端——与东中市交接处),旧时是非常著名的一座桥,现在桥已不存,但作为都亭桥附近的地名,仍活跃在苏州人嘴中。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老苏州把它念作“都灵桥”。“亭”(苏州话应念作“定”)怎么念作“灵”呢?再如,西中市的“吴趋坊”,苏州人念“吴”为“口五(ng)”也是苏州话“鱼”的读音,“趋”,苏州话应念作“趣”,却读别成“翅”,“吴趋坊”就念作“鱼翅坊”(鱼念作ng音)。

这是什么原因呢?通常认为,上两例中的“读别”,是因为按苏州话念。“都亭”,发音从前一字都,一下子滑到后一字音亭,发音时舌、唇动作的配合比较困难拗口,要念得快,念得响,就念作“都灵”,而“吴趋”,念起来也较困难,念作“鱼翅”,不仅较易读响,也是比较常用的词。

也有的则是名称比较粗俗,随着时日而逐渐雅化。如“袴(裤)子巷”雅化成“古市巷”(一说是“顾市巷”演化来),连本字(袴子)都改掉了(改成古市)。有的未改,念起来却故意“读别”,如乔司空巷,老苏州念作“乔司古巷”或干脆念作“乔师姑巷”,“空”怎么会念作“古”呢?原来“司空”是个官名,该巷原住有一个官至司空的乔姓人家(据说就是东吴美人大乔、二乔的老家),故称乔司空巷。但“司空”这词儿苏州人不常用,而且它与苏州话“屎孔”(肛门)音相近,很不雅,于是就故意念作“司古”,而“司古”与“师姑”(苏州人称尼姑为师姑)同音,倒是一个民间常用的称呼名,于是“乔司空巷”就念作“乔司古巷”或干脆念作“乔师姑巷”。

一方面是“雅化”,另一方面也向“通俗化”靠近。例如景德路南面的一条巷名“马医科”,老苏州念作“蚂米窠(即蚂蚁窠)”。作为巷名,马医科缘于宋代苏州官方所建的济民药局(医院)。南宋绍定四年(1231年)药局创于广惠坊左,开庆元年(1259),重建药局后,初建于子城内,后迁到景德路南面这条巷内名医马杨祖宅内,巷也因名马医科巷(科,古代官事的分曹称科,药局是官方设的,故称科),简称马医科。但“马医科”三字,不知内情的不易理解,而“马医”与“蚂蚁”谐音,科音同窠,蚂蚁无处不有,故易误解成“蚂蚁窠”,苏州话蚂蚁念作“蚂米”,所以老苏州念“马医科”就念作“蚂米窠”了。这个称呼好记,也就传开了。应当说大家都知道“马医科”是条巷名,念作“蚂米窠”多少有几分开玩笑之意,比如“你家在马医科边上”,苏州话就念作“倷屋里勒浪蚂米窠边上”,不免有些幽默。

最有意思的恐怕是王天井巷与中街路间的横巷“马大箓巷”了,苏州话念作“马达(搭)头巷”,“大”念作达(搭),“箓”念作“头”,四个字读别了两个字。

马大箓巷为什么会念作“马达(搭)头巷”呢?这么多年来,我请教了好几位对吴方言颇有研究的专家,似乎都不得要领。

原来马大箓巷是条很古老的巷,宋《平江图》上已有标示,自明初卢熊《苏州府志》起,经王鏊《姑苏志》、乾隆《苏州府志》、同治《苏州府志》直至民国《吴县志》,都记作“马大录巷”(其中录字并没有竹字头),历来相关地图上也都标作“马大录巷”,惟有1940年印制的《吴县城厢图》上,该巷才标作“马大箓(籙)巷”,录字上才加了竹字头。《吴县城厢图》是1950年以前所有地图中绘制最为详细的苏州地图,也许是这个原因吧,1950年后的马大录巷就沿用了“马大箓巷”的名称。

那么,原马大录巷又是什么意思?

原来,该处南宋时期是马光祖居住地。马光祖曾官居浙西安抚史,苏州正是治所,后来马官至同知枢密院,可谓朝廷重臣。马任浙西安抚史(相当于副省级)时,江南一带闹灾荒,民无食粮,一时群情汹汹,偏偏当时荣王府内囤积了大量粮食。这个荣王,不是别人,正是宋理宗(南宋第五代皇帝)赵盷(原名赵与莒)的亲弟弟赵与芮,权势熏天。马光祖为了救灾,就亲自上王府陈说利害关系,说服荣王放粮救灾。马光祖不仅关心百姓生计,也多以礼待士,因此在民间口碑极好,后人就把他家所在的巷取名马大录巷,以示纪念。马是姓氏,而大录,是总录、统领、统管的意思(汉代时大录还是光禄卿的别称)。因此大录虽不是指具体官职,但显然是一种尊称(也有传说,巷内曾住过一位有名的道士,他姓马名大录,故名。但是此说未见诸文字,只是一些人口耳相传而已)。

但“马大箓巷”为什么会念作“马达(搭)头巷”呢?首先,箓与录应当同音,但录(繁体字写作録)是常用字,加了竹字头成了箓(籙),识的人就少多了(汉字用箓字组合的词汇极少,无非道士等有“符箓”之类的用法),但为什么苏州就念作“头”呢?可能这要从1940年的时代环境寻找缘由。1940年,苏州处在日军占据下,《吴县城厢图》是由日伪江苏建设厅技术室印制,用日语念“马大箓巷”,发音为Ma dai laku kou,怪怪的,念得快了,音近“马达(搭)头巷”,“马达”,电动机的音译词,当时很流行,而苏州话又有“话搭头”一词(话搭头,相当于北方言的“口头禅”),或许就是发音相近吧,“马达(搭)头巷”就逐渐念顺了。(不过这大约是指1940年后的念法,1940年以前,马大录巷念作什么呢,没有记录,更没有录音机,真的无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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