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与有常,园林与人生
胡笑梅( 苏州日报.2017/9/15 )
[标签] 新书推介;《园林卷子》
[正文]
  在微雨的秋日,展读蒋晖的《园林卷子》,宛如穿行在兴废更替、浮沉易主的山水写意之中。走走停停、指指点点的,都是历史的风云和人生的况味。
  纸色温润如玉,目录凤眉清秀,凝练含蓄又诗意禅味地浓缩了每一章节的核心内容。只需一眼:“浮生若梦沧浪波”“狮子林里江南春”“淡墨停云拙政园”“弇园三山藏一身”“药圃怀玉香可度”“花步徘徊望瑞云”就让人不忍释卷,浮想联翩。
  《园林卷子》是几个苏州著名园林的兴衰史,也是一部苏州政治、历史、经济、文化、艺术、建筑、饮食、书画等的沿革史。以苏州现存最早的园林——沧浪亭为例,它始建于五代,是中吴军节度使孙承祐的私人豪宅。北宋时,苏舜钦购买重修命名为沧浪亭。三年后,苏舜钦病逝,章惇不断建阁造堂,规模弘丽。南宋时,韩世忠以武力胁迫章氏后人强占此园,建飞虹桥、濯缨亭、翠玲珑等名胜。建炎之难,沧浪亭第一次遭灭顶之灾。元代时,释宗庆在沧浪亭西建妙隐庵,在东建大云庵(后称吉祥庵)。明代才子沈周作《草庵图》并题画诗序,此时,沧浪亭是一个野老扶杖的修行之处。嘉靖二十五年,“沧浪僧”释文瑛,在大云庵旁重建沧浪亭,请好友归有光再作《沧浪亭记》。清初,喜欢书画的宋荦巡抚江南,用了一年半的时间,重修沧浪亭。他把寻觅到的文徵明手书隶书“沧浪亭”,作为门楣匾额,并亲自撰辑《沧浪小志》二卷。后又邀请“四王”之一的王翚画《沧浪亭图》,请康熙多次题字。慢慢的,沧浪亭成为官绅议事之所,政治教化功能也日益凸显。而沈三白《浮生六记》又让沧浪亭充满浪漫祥和,旖旎风月。太平天国时期,刀兵浩劫,沧浪亭第二次被毁。直到同治十二年,江苏巡抚张树声再次主持修复沧浪亭。1927年,颜文樑将苏州美校(后改名为美专)迁至沧浪亭。1947年,上海实验工场拍摄了黑白故事片《浮生六记》。近日,香港导演王家卫希望拍摄金宇澄《繁花》,小说里的几个主人公,半夜就坐在沧浪亭外的石栏杆上,各怀心事。
  就这样,仿佛在不经意的笑谈之中,作者蒋晖已将千百年的沧浪历史风尘勾画了然。文史知识丰厚的蒋晖,在写作每一个园林时,并非简单刻板的“掉书袋”,而是赋予木石园林以温度和生命,让方块文字有了灵性和质感,字里行间,段末句首,处处充满语言的机趣和思辨的智慧,使读者在轻松愉悦的会心阅读中,增长知识,开阔眼界。蒋晖《园林卷子》描绘概说的是园林,这里有标志性的物件,如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游廊花木、家具陈设、器物丹青、书法碑刻等;但,也不全是园林,这里还有世事无常、官场是非、命运多舛、文人襟怀、家学传承、气质性情、历史渊源等非物质的气息。
  一个字一个字,轻轻读着,突然就顿悟了一点佛家的禅心意趣。是的,“渺沧海之一粟,寄蜉蝣于天地”,世间万事万物都像苏州园林一样随生随灭。春秋代序,文字是脆弱“无常”的,文字也是坚强“有常”的,前生后灭,生灭变化,此刻无法预测下一刻的命运。《园林卷子》本身的“无常”既是园林不可掌控的被毁与重建,也是园林主人仕途命运的兴衰起落。其“有常”不仅是亘古的山间风月,沧海云雨,更是历代文人墨客隐逸山林,寄情山水,“以出世之姿态,做入世之事情”的精神。每一个园林主人都不厌其烦、斥以重金把个人人生理想寄托在“造园”事务之中,本意只为取悦自己,未料,无心插柳柳成荫,同时也取悦了他人。从这个意义而言,每一座园林都是其主人用丰厚的物质堆起的精神之花,是其在俗世生活中寄托灵魂的一隅净土,是一阕乌托邦之诗,是一个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
  一切景语皆情语。任何笔下的风景,都是内心风景的外化。因此,是否可以说,《园林卷子》也是蒋晖苦心寻觅的一个理想生活之梦?一个文学梦?一个文艺梦?园林的秘密太多,读者见仁见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蒋晖看重的,不单单是那些烟消云散的故人故事,更是那些闲适冲淡、不慕名利、安贫乐道、与时迁移、应物变化、“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面对提起、转身放下的明月襟怀。

《园林卷子》   蒋晖 著古吴轩出版社2016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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