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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人樊诵芬
鲍广丽( 澎湃新闻.2018/1/17 )
[标签] 苏州女曲家;樊诵芬;苏州往事

闲寂无聊之时,最快慰之事,乃是邂逅赏心悦目之丹青书法。曾在威海路的静安书友会店闲翻《曲人鸿爪》,孙康宜笔录的曲人本事,再现了当年曲人雅集时许多令人神往的情景。

其中有苏州女曲家樊诵芬的幽微事迹,传薪昆曲,得断清芬,斯人有致。她的书法迤逦写来,似沉又浮;她的昆曲唱来,曲袖般舒缓有致,增加了其人的书卷气。昆曲、书法,原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双璧。樊诵芬圆润于其间,行笔灵动,唱曲工美,只有感情细腻、文字圆润的女性,才能营造如此境界。

樊浩霖的画

樊浩霖的画

出身于苏州望族的樊诵芬(1910-?)是一位大家闺秀,她性情平和、处事从容,葆有一种宁静纡徐的风致。原为上海崇明人,她的父亲樊浩霖是一位国画家,一向以山水、花卉、人物画著名。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与苏州吴湖帆、吴子深、吴待秋并称“吴门四杰”,张充和也十分佩服他的国画。除了绘画,他会唱昆曲,还会弹琵琶。在他的熏陶下,子女们也都能书善画,吟诗弄曲。颇让人感动的是,樊浩霖为了女儿能学到殷派昆曲,经常特地坐火车送樊诵芬来上海殷震贤老师家里,以求得最为妥帖的曲雅飘香。樊诵芬的弟弟樊伯炎,是湖州收藏家庞莱臣的侄婿,夫人为吴兴籍女画家庞左玉。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樊伯炎与山水画家吴琴木、徐绍青、吴孟欧四人,一起被誉为“上海画坛四公子”,精绘事,兼擅古琴、昆曲等。姐弟俩还向苏州沈月泉名师等学习昆曲,后来都成为上海昆曲研习社的中坚。樊诵芬的姐姐樊颖初,绘山,绘水,皆有神韵,而且雅擅昆曲,又娴吟咏,喜育陆游诗。书画艺术对于她们来说,就是锦上添花,让她们的气质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味道。

樊诵芬山水画

樊诵芬山水画

樊诵芬与姐姐樊颖初在一起,具有笔致不同而引人入胜的风调。两姐妹长相秀美,举止恬静,像戏文画片上的女子。两人曾一起唱《紫钗记·折柳》:“怕奏阳关曲,生寒渭水都。是江干桃叶凌波渡。汀州草碧黏云渍。这河桥柳色迎风诉……”听那乌丝朱唇年纪时两姐妹的唱曲,会让人隐然陷入对古时光华的忆念吧?

真是佩环簇簇尽仙才。民国时期,盛行书画姐妹花,让人眼花缭乱。予我以印象深刻的有杨氏三姐妹(杨雪瑶、杨雪玖、杨雪珍)、熊氏三姐妹(熊璧双、熊耀双、熊佩双),其他如郁氏五姐妹(郁慕贞、郁慕洁、郁慕娟、郁慕云、郁慕莲)、厉氏姐妹(厉国香、厉墨香)、屠氏姐妹(屠格、屠时)、王氏姐妹(王冷瑛、王青瑛)、冯氏姐妹(冯棠、冯棣)等,仿若牡丹、月季、芍药一般荟萃满园,群芳竞艳,幽兰暗香。时而书法,时而绘画,静藏其间,妩媚绚丽。时光虽然远去,但她们始终继承上一代人的品位和执着,毕生浸淫于诗书画曲,举手投足都透出风雅。

樊诵芬除与陈小翠、周錬霞、冯文凤、方召麐、吴青霞等人一起参加中国女子书画会,她还是昆曲社的中坚力量。樊诵芬比张充和大三岁,两人都是苏州幔亭曲社的重要成员。此后,因了战事,苏州曲事不免渐有凋零之姿。作为一位有着文化关怀的曲家,张充和热心而执着,她在重庆重新召集曲人集会,使尺水曲事顿然兴波。一九四一年,当大家在重庆重逢时,樊诵芬女士也就此有了机会在张充和的《曲人鸿爪》书画册中题词:

一城秋雨豆花凉,闲倚平山望。不似年时鉴湖上,锦云香,采莲人语荷花荡。西风雁行,清溪渔唱,吹恨入沧浪。

樊诵芬的书法

樊诵芬的书法

此曲录自元人张可久的《小桃红·寄鉴湖诸友》,主要描写诗人登临平山堂(即宋时欧阳修所建),眼见秋雨豆花,满目凄凉,因而怀念起故乡鉴湖的情景。

饱受离乱之苦的曲人写出的东西自然也怀有浓郁悲情。张充和特别欣赏末尾的一句“吹恨入沧浪”,因它令人联想到古乐府的《西洲曲》:“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加上诵芬女士的书法确实不同凡响,见出她的文人才艺与清雅,与张可久的曲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张充和自然印象不俗。

《曲人鸿爪》是初春时节的婉约诗句;孙康宜笔下的张充和曲人本事,丰厚,如星星点点的回忆。其中有关闺秀曲人樊诵芬的记载,虽属点滴,却也丰满了那曾有的斯文一脉。

除了樊诵芬,活跃在民国的那些曲人闺阁女子,还有不少。她们或是曲人,或是琴家,或能唱曲,或能书画,或能吹笛,或能弹琴。如张充和的女儿傅以谟,九岁时就能以婉转身姿,登台唱昆曲;周仲眉的夫人陈鹂,即著名女作家陈衡哲的五妹,能书会画,书画俱佳;苏州另一望族蔡家,蔡晋镛的女儿蔡佩秋,工诗词,擅音律;张充和的继母韦均一,工书画,擅昆曲,专唱小生;著名昆曲家项馨吾的女儿项斯风,曾和张充和共同登台,串演过《牡丹亭》里的春香;曲家夏焕新的夫人盛西清,曾任小学校长,能度曲,工老生;著名画家吴子深先生的高足陆蓉之,擅于唱旦角;陆蓉之的母亲郁慕南,一向以工书法著称,也能唱曲,擅旦角;还张光直的夫人李卉,林焘先生的夫人杜荣女士,来自纽约海外昆曲社的陈安娜女士……曲人雅事,真是美不胜收。

好似天涯听晚笛,听张充和先生讲那曲人闺秀的点滴故事。张家四姐妹是一个文艺圈,围坐在她们的周围,怎么样也能熏得一缕馨香。而樊诵芬在民国时的昆曲旧事,引人遥想,也使人感念。

曲人雅集的存在,时间长了,便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历史效应,像怡园雅集即是如此,当时只局于一隅的小小雅集,一群爱昆曲的文人雅士,汇聚一处,谈天论地,后来,却发展至代表昆曲文化的一个角落,可树时代新声,可成千伙慧业,这是曲人当初也没有想到的。

苏州去过多次,拙政园、网师园、留园、沧浪亭、藕园,一个园子一个园子的逛过去,遐想那里曾有的风雅,可惜怡园未去。中国文人喜欢“雅集”,著名的有东晋时的“兰亭雅集”,北宋时的“西园雅集”。一次雅集,提供了一份文事经验,也成为私人永久的记忆,并被后人千年追慕。怡园的曲人雅会,想来也是如此吧?

于是回到今天读书人的视野当中,借助史料看怡园清芬,领略樊诵芬在怡园雅集的一些情景。

1935年重阳节,苏州怡园,古琴雅集

1935年重阳节,苏州怡园,古琴雅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除了上海有一些书画活动,苏州配合默契,也会相应地有活动,以求苏沪同调呼应。如成立于一九三〇年初的“东方美术会”。会址就设在“今日归来如做梦,自锄明月种梅花”的怡园,时称小小怡园,画社主办者为吴辟疆、顾荣木(顾鹤逸长孙)等,参加者有樊伯炎、蔡震渊、王选青、潘博山,以及女画家樊颖初、樊诵芬、贝聿昭、彭萃英、殷绥贞、朱青薇等二十多人,均处于二十岁左右的佳玉年华,一时多少才俊竞风流。她们与那些流行时尚女性相比,后者虽能红极一时,终究是过眼云烟;而前者初时虽光华内敛,却能长明不熄。民国时的昆曲雅集,有说不完的故事,谈不尽的现象。

遥想那时,樊诵芬倚着美人靠,随着那一帮曲人,一个接一个地唱曲子,水磨音或浓或淡,绵绵渲染得怡园风雅,一派玉堂气象。只是怎料浮生急景,飒然华鬓,斯人已去,再不见了。唯有残旧的灰影里,尚留得浅浅的曲人尊严。好在昆曲之美,虽曾经经受许多年的中断与遮蔽,但通过几代曲人的努力正逐渐显现出来。雅致旧梦里的樊诵芬,也会素兰重吐清芬,也该享有后人尊崇的目光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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