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是水城,自古以来就享有“人间天堂,东方水城”的美誉。我的儿少时代是在苏州古城腹地的马大箓巷太平天国军械所度过的。在自来水还没有普及的时候,这里32户人家喝水全靠宅子里的6口老井。
苏州人把从井里打水称为“吊水”。我们把吊回来的井水倒在水缸里备用。“吊水”用的吊桶是白铁皮做的,直径大约15厘米,高20厘米,底部有轮箍,可防桶底磨损,上圈左右各有一个“耳朵配”,其上有孔,粗铁丝的弯钩穿在孔里,上面系根棕绳,把吊桶放到井里,只要一抖动棕绳,吊桶就会灵活地翻动、吃水,顺手一提,一吊桶满满的井水就可吊上来了。苏州人有句歇后语,叫做:“十五只吊桶吊水——七上八下”,真是太形象了。我们家用的是老宅西备弄那口水井,春天雨水多的时候,甚至可以不用吊绳,直接用吊桶在井里舀水。
我们用的其中一口井是砖井,吊桶在井里难免与井壁的井砖磕磕碰碰。吊桶的轮箍掉了还好,请白铁匠焊一下;有时“耳朵配”脱落了、或者粗铁丝做的弯钩断了,吊桶失去了控制,桶落井底,这下可麻烦了,赶紧借来“捞吊桶”,去“营救”“坐井观天”的吊桶。“捞吊桶”是一个在圆箍上挂满了尖头铁钩的好东西,我们给它系上“安全带”,把它放到井底,铁钩只要接触到吊桶的卷边、没断的“耳朵配”,或者粗铁丝的弯钩,尖尖的铁钩就会“咬”住不放,然后我们憋住气,慢慢往上提。有时吊桶将到井口,也会突然失手,桶回井底,只好重新再来。
由于水井在地下,吊桶落到井底,经过打捞,井水就会被搅浑。为了给它一段休整沉淀的时间,吊桶落底的人家就会通知其他人家:“对不起,今天我家把井搅浑了,你们暂时不要吊水吧。”
不知是由于后来人口增加、还是地下水位下降,天旱时井里的水也会越来越少,甚至只是在早晨才有不多的水。各家为了喝水,都积极从井里“吊水”。水越来越少了,各家起早“吊水”。
岂料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住在井边的居民,宅近井边先得水,缸满、盆满、锅满,已经把老井的水基本吊干了。
有老人觉得这是因为人们不爱水、不惜水、不护水而得罪了井泉童子。清代袁枚《子不语》描述井泉童子形象道:“苏州缪孝廉涣,余年家子也。其儿喜官,年十二,性顽劣。与群儿戏,溲于井中。是夜得疾,呼为井泉童子所控,府城隍批责二十板。旦起视之,两臀青矣。疾小痊,超三日,复剧,又呼曰:井泉童子嫌城隍神徇同乡情面,罪大罚小,故又控于司路神。神云:此儿污人食井,罪与蛊毒同科,应取其命。是夕遂卒。”可见造成环境污染者自古就要受到惩罚的。
于是有老人来祭祀井泉童子。老人关照大家在除夕时备好三天的井水,然后在吃过年夜饭后,在井口搁上竹匾,里面放上糕点、果品等祭品,匾中还要放入井泉童子骑马的纸像,点上香烛,祭祀井泉童子,慰劳他一年到头的奉献恩泽。祭祀过后,在竹匾里放上一张红纸表示封闭井口,不再“吊水”,让辛苦了一年的水井休息几天。直到正月初五,焚送井泉童子神像,拿开竹匾,打第一桶水,并且用这水擦眼睛和脸面,据说可以眼目清亮、美容润肤。然后又把这第一桶水倒回井里,表示富贵不断头。用现在的话来说,道理同太湖休渔一样,让水井休养生息,使得水资源可持续再生利用。
我不懂“井泉童子”的传说算不算水文化,但我小时候还真见到了“井泉童子”,那是居委会治保主任和卫生主任。为了维护井水安全,他们经常会来巡查,治保主任防止有人投毒;卫生主任定期投放漂白粉等消毒杀菌剂,并且告诫居民当天别“吊水”饮用,以免伤害健康。
太平天国军械所至今仍在,这些水井居然还在,令我欣慰。
水井是苏州水生态的一个组成部分,在保护水环境、修复水环境中,但愿苏州仅存的一些老井,继续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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