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化网站--首页
     
 
张充和题“昆曲之路”
杨守松( 昆山日报.2015/7/10 )
[提要] 5月13日下午2点,纽约海外昆曲社假纽约Flushing市政厅小剧场,欢庆张充和女士百岁寿诞,举行幽兰雅乐祝寿公演,由纽约中国民乐团和昆曲社呈现中国民乐组合和昆曲折子戏演出民乐《幸福年》、《百鸟朝凤》等,昆曲《长生殿·小宴》、《牡丹亭·拾画》、《狮吼记·跪池》。
 
  张充和的“昆曲之路”从年幼时就开始了。
 
  合肥叔祖母识修膝下无子女,父母就把充和许之寄养。识修是李鸿章的侄女,知书达理,信仰佛教。识修还给她讲《牡丹亭》的故事,教她诗词,识工尺谱……浸润了国学的充和,16岁从合肥回到九如巷,受酷爱昆曲的父亲影响,随即跟“江南笛王”李荣鑫度曲,参加苏州道和曲社和幔亭女子曲社,她的老师是沈传芷、张传芳。
 
  张充和才貌双全,不仅诗书画兼长,唱昆曲更“无纤毫俗尘”。诸多文人雅士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章靳以曾在苏州听充和唱昆曲《芦林》,听到泪流满面。诗人卞之琳用情尤专,只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张充和以诗言志:昆曲是最爱,知己非干情。二姐允和与周有光在上海结婚时,张充和就献上了一曲“艳词”:《西厢记》的《佳期》。
 
  抗战时,张充和颠沛流离到重庆,其间与西南联大师生拍曲不断。1946年回苏州,适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来苏州考察昆曲,并在拙政园里观看演出,张充和参与演出《牡丹亭》,扮演杜丽娘,连演6场,直至吐血……
 
  1949年随夫君、汉学家傅汉思去美国,60 多年来,充和先生在异国他乡,为“最爱”的昆曲在海外传播不遗余力。据张允和《昆曲日记》1983 年10 月31 记载,1953——1979 的26 年中,充和先生在北美洲23 所大学中演出、演讲昆曲。除加拿大著名的多伦多大学,22 个是美国的大学,其中六个在美国大学中排名前十,如耶鲁大学、芝加哥大学、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
 
  其间,先生演出过六本戏(《牡丹亭》《长生殿》《邯郸梦》《西厢记》《孽海记》《雷峰塔》)中的九折,尤以《牡丹亭》中《游园》为最多,21次。
 
  海外的昆曲之路,孤军奋战,“百战悬沙碛”。中国笛子到美国会开裂,她就选用合适的金属管子,自制笛子。最初演出时,自己先吹笛子录音,表演时放伴奏。化妆更麻烦,没人为她梳大头,只好自己做好“软大头”,自己剪贴片,用游泳的紧橡皮帽吊眉,这是在“沙碛”上的奇迹。
 
  有杜丽娘,没有春香怎么办?充和后来就培养八九岁的女儿爱玛上阵,后来这个洋娃娃能唱20 多折戏。充和不但培养她唱曲、演戏,还教她吹笛。母女二人,有时你吹我唱,有时我唱你吹。其情其景,想来国内也罕见。
 
  还有个怪现象:有些中国人听到昆曲竟哈哈笑,但美国人却不笑。先生心里很难受。就想,要发扬昆曲艺术,不从他们开始,因为他们“崇洋”,我从另一个途径,教外国人……
 
  我们很难想象,“镶嵌在镜子里的”雅致的张充和,是如何坚持她的“昆曲之路”的!先生的一封信说到,一台戏40 分钟,从场面起到一针一线,都是亲自顾到,戏演了后又是倒下。先是在演的前后病,胃一直疼,呕吐,“可是上台并不吐”。这就是答案。
 
  好在,海外老一辈昆曲家项馨吾、著名语言学家李方桂、徐樱,青年一代的陈富烟、陈安娜、尹继芳……先后加入,这就不是“一个人的昆曲”,而是“一群人的昆曲了”。
 
  现在,我们歌颂白先勇,歌颂白先勇为“拯救”昆曲所做的努力,我们却极少知道,百岁张充和的“昆曲之路”,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创造了何等的业绩!
 
  张充和的“昆曲之路”,不仅是讲学、演出和传播,最突出的是影响、培育和成就了纽约“海外昆曲社”。
 
  1988年,在充和先生的倡议下,旅居美国的昆曲爱好者在纽约州成立了海外昆曲社,首任社长陈富烟,现任社长陈安娜,副社长尹继芳。昆曲社以研习、保存、传扬昆曲为宗旨。历年来,昆曲社共举200 多场演讲、示范及演出,包括40 多出昆曲折子戏及全本戏《牡丹亭》《烂柯山》《贩马记》《渔家乐》《狮吼记》《长生殿》及《蝴蝶梦》等。
 
  张充和先生是海外昆曲社的灵魂!
 
  每年5月13日先生的生日,曲友们都会为先生雅集,每次先生都会唱曲,直至期颐之年,听其度曲清唱,便如清风明月,干净而纯粹。
 
  2012 年,先生99 岁。“做九不做十”,海外昆曲社为张充和先生举办百岁庆典。笔者无缘与会,写了首小诗,请曲友转送——
 
  九如巷口张家女,
  雅乐为寿诗书画。
  楼上人去风景在,
  百岁还唱胜如花。
  曲人鸿爪不经意,
  探骊得珠是方家。
  风花雪月消磨暗,
  绝版仕女在天涯。
 
 
  其实,4月份就已经有好几批人分别去给先生拜寿了。昆曲老师学生们每年都要去拜访她。在美国的岳美缇老师,也择日单独拜访,还和张先生一起度曲。上海昆大班在美国的王泰祺、袁玉成、闻复林,昆二班的史洁华、蔡青霖、吴德章等人,也先后拜访了张充和先生,每次都会尽兴。
 
  5 月13日下午2点,纽约海外昆曲社假纽约Flushing市政厅小剧场,欢庆张充和女士百岁寿诞,举行幽兰雅乐祝寿公演,由纽约中国民乐团和昆曲社演出民乐《幸福年》、《百鸟朝凤》等,昆曲《长生殿?小宴》《牡丹亭?拾画》《狮吼记?跪池》。
 
  是日天气和丽,先生状态良好。先生由她的管家陪同,按约定时间准时到场,观看了全部演出,结束后和大家合影留念。曲友将照片传给我,先生慈眉善目,仙风道骨。
 
  2013年,又从报上看到了先生“百岁庆典”的消息。这回“海外昆曲社”邀请了江苏省昆的孔爱萍、沈扬和笛师王建农参加公演。
 
  赶紧约建农写了文章——
 
  她穿了一身靛青翡翠色穿花的旗袍,配了件玄青外褂,脖上一串珍珠项链,齐耳的白发规整的别在耳后,浓淡相宜……她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依旧淡淡的饧眼浅笑,旁边有人和她说话,她略张张口,似答非答,我一怔,蓦地发现,眼前的这位老人已然是仙风道骨了,她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周遭的一切于她来说,无非是过眼烟云。大家让充和先生唱支《思凡》里的【风吹荷叶煞】,她也并未应声。我拿起笛子,试着吹了第一句,未成想她很快接上了,并且几乎是一气唱到最后,严丝合缝。她把昆曲曲词记得真切,或许可以说,那些曲词是流淌在她的血液里的,她无须动脑筋,更不用费心神。我一边为她吹笛,一边也在认真听她唱,充和先生唱曲,真正是轻歌浅唱,那声音不娇不嗔,却比16 岁的少女更加打动心弦。有那么个别的腔,她稍稍变了一点,可是就那么一点点,变得却极为恰当,就好比她不多不少的笑容。
 
  就有一个心愿,想请先生为我题字。可是远隔重洋,怎么可能?
 
  机会来了。美籍华人、曲友李伯卿,寻寻觅觅找到我,请工作室的小朱教她唱昆曲。回美国前,我说你想办法请充和先生为我写几个字。她说好的,我请安娜带我去,不过,我不能保证哦。
 
  不久,大洋彼岸的消息来了,伯卿说,写好了!马上就微信把图片发来,写了四个字:昆曲之路。这时充和先生已经不能用毛笔写字了,先生是用签名笔写的,尽管如此,四个字依然干净、清雅,无一丝烟火气。
 
  不知怎么的,有了先生的字,就想拜见先生了! 我和海外昆曲社的尹继芳联系,我说我要来纽约见充和先生。她和安娜商量,告诉我说,充和先生去年突然“不行了”,生活不能自理,她的家人谢绝一切来访。一头冷水浇下来,不免沮丧。
 
  但我坚持要来纽约。这是种心情,一种表示。何况,正好有“张继青大师经典折子戏展演”,也好就便采访。
 
  今年4月18日,十几个小时的空中“旅行”飞到纽约,主要是想见充和先生,可是安娜和尹继芳依然说“不”,“这是对充和老师的尊重”。
 
  我明白“尊重”两个字,不再“争取”。
 
  没见到充和先生,但我分明感觉到了充和先生的魅力和无处不在的影响。这次“昆曲传承演出”,安娜和继芳事无巨细,全身心投入,曲社曲友们无不尽心,用“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来形容海外昆曲社,是最为恰当的了……
 
  我问安娜,这么做,为什么?她说,是老师教我们的。“充和老师他们都这样!”到他们家里,做好了吃的端到你面前,就是要你好好学昆曲,就是恨不得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掏空了给你……
 
  美国之行,有遗憾,也有欣慰,纽约、旧金山、洛杉矶、夏威夷的昆曲社团,无不见充和先生的影响。先生的“昆曲之路”在海外留下了一串精细而雅致的脚印……
 
  不多久,见到继芳在微信中说,她去探望从医院回家的充和先生,先生精神不错……
 
  这又激起了想拜访先生的冲动,我说,哪天可以,我随时来美国!孰料,一个月不到,传来了先生辞世的消息。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民国最后的才女走了,带走了风花雪月,带走了琴棋书画,带走了吴歈雅韵!所幸的是,先生的“昆曲之路”还在,还在延续,在延伸……

张充和剧装照,上世纪30 年代摄于苏州九如巷
张充和题“昆曲之路”
[阅读]:原文
 
     扫一扫,更多精彩就在: 吴文化网站--首页吴文化网站        吴文化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