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会有这么一种经历,待在一个地方了,老会觉得,来日方长嘛,自然可以慢慢地去玩。可是,天底下的事,光是想想也是没用的。
等到有一天要走了,才发现初时的想法皆然落空,明明想得那般美好,到头来哪里也没去,最后的故事也隐隐透着一丝的遗憾,这同爱情是一个道理。
我回过头来看栖身南京的那一年,起初想着应该看看梅花山的。正月里,我就在钟山脚下跑步,从月牙湖跑到明孝陵,常闻得到腊梅,中山植物园里的梅讯公布时,我却错过了。后来梅花就没了,不过我倒常能听到南航的小情侣在月牙湖边说话,我们周末去看梅花吧。我那时候就笑他们,还看梅花呢,桃花都开了。
我如今栖身苏州。倘若光是说一说梅花的话,苏大院子里便有很多,我宿舍里尚有几支待残。文学院里,总是有那么几位高士,把日子过成了《二十四诗品》,风花雪月后便是典雅了。
我尚记得,腊梅花开的那一日,宿舍那位高士就摘来几支,用盛黄酒的黑陶瓶作了梅瓶,续上一汪清水,随即趺坐,铺开他的古琴,于花下抚琴一首,此情此景,甚是感染,只见那瓶中的腊梅落了一瓣,和入了琴音。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他念了一句:感时花溅泪。
自古儒家讲究一个比德,君子如玉,梅花向来是高洁的,自然要配得上高士。我们这等俗人,只能想想香雪海饭店里那些桂花莲藕之类的吃食,杨梅汁酿制的蹄髈啊,还有梅菜扣肉,虽说都有梅字,却不是一样的东西。
好在我终究去了一趟香雪海,也算是挽回了两年前在南京的那桩遗憾。
香雪海就在光福的邓尉山,邓尉是个好地方,一年四季变着法地看景,春天看梅花,夏天看木荷,秋天看桂花,冬天的松柏更好看,“清”、“奇”、“古”、“怪”嘛。论诗,邓尉也是一个可以随地捡诗的地方,动不动就能让游人拾来几首把玩,谁叫江南出才子呢,发个朋友圈都要卖弄一下文采。
记得明人沈周有首《题光福画卷》,都快把光福的市井风情给写尽了,甚至叫人也同他一样在腰间夹本书就跑来光福定居。“群山西奔驻湖尾,通川夹山三十里。川穷小泺开镜光,居民次水屋比比。屋上有山屋下水,开门波光眼如洗。虎山桥畔晚市忙,打鼓渔郎卖鲜鲤。霜前橘柚万苞黄,雨后杨梅千树紫。山围水抱开农桑,乐土风光真画里。三年潢潦我无家,恨不携书亦居此。”
可见光福都是画出来的,于是清人郑文焯跑来邓尉山一看,当真就变成一只画中行的鹤公了。“一半黄梅杂雨晴,虚岚浮翠带湖明,闲云高鸟共身轻。山果打头休论价,野花盈手不知名,烟峦直是画中行。”
我们在香雪海的那一天里,就像是童年时的一场春游,只是坐在梅花亭下,全然不用去管这座香山帮的代表建筑有些什么典故和渊源。一群人在地面铺上了数不清的零食,几个人围坐一圈,一边吃东西,一边玩游戏。
不一会,春游的小学生们真的就在老师的带领下来了,叽叽喳喳的,就像是一群喜鹊,“这座亭子好多梅花啊,窗户是梅花,地砖是梅花,亭子顶上也是梅花唉。”我们围着零食,而孩子们则围着我们。那种感觉可真好,看着他们快要流口水的眼神,突然想起了我的小时候。
当年班里有个小姑娘一直有零食吃,有一次我就凑到她的跟前,眼巴巴地望着她,我没有明说的勇气,她也没有给我吃点的意思,于是我擦着口水对她说:这个东西我是吃过的,很好吃,因为我妈妈买过给我吃,里面有梅子肉。我同她那么一说,仿佛自己真的吃到了哦。对了,我们的童年都是会闪着金灿灿的阳光的,那时候的我们并不会说孤独和痛苦这类从大人嘴里跑出来的话。
无论如何,多年以后,我总是会记得有过这么一次集体的春游。我不用一个人躲在僻静的角落里写诗,只需要坐在亭子下,同一群年轻人守卫着一堆零食,听着这么一群人聊各种各样的天,然后,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抬头再去看亭顶没有遮盖的那片蓝天,对自己说:即便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可我愿意时间永远凝静在安坐亭子下的这一刻,阳光照射在我们的身上,暖暖的,春风里还有梅花的清香,大家都是年轻的。
即便是离开苏州,我也是不会再后悔了吧,才舍不得呢,古人早说了,三年潢“潦我无家,恨不携书亦居此。”大不了跑来香雪海,筑一间草庐,学做那位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嘛,然后读上一句: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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