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是意想不到的。难得有一个星期日没事情,下午去太湖西山走走。舅舅家住金村,姐姐家住俞家弄,在西山头山前山后,西山头,离太湖大桥不远,与元山相邻。这几个地方都是经常去的。外婆家四周,还有哪些地方没有去过?我问群康、海康两个外甥,他们说,还有一个“后埠”,你没有去过。我说,看什么?回答说,一个古村落,还有一些老房子,破的破,坍塌的坍塌。他们猜测我会喜欢。
于是,从俞家弄过去,只有两三里路。小村庄,小街小巷,只能步行,不能通汽车。拐了几个弯,又拐了几个弯,到了。一个古亭,古亭里两口双井,见了,吓了我一跳:宋井、宋亭。绕井亭一圈,井碑上说,曾在嘉庆年间修复过一次。我拍照,从各个不同角落、不同角度反复地拍,如获至宝,有一种在古董市场“捡漏”的感觉。继续在村里闲转,一圈下来,再到井边,一位村妇在那里洗衣服。我问,井水还能用?回答,当然。我再问,能饮用吗?她抬起头,说,当然。
离开双井十多步,看到一处老房子,石库门,石台阶,门口立着石碑一块,上写“承志堂”三个字,标注着“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竟然不知这里还有文物。后面有几进房子,铁锁紧闭,还写着房屋危险的提示。从门缝里张望,一派颓败景象,枯草在残垣断壁间摇曳。谁的厅堂?历史如何?后人有谁?又在哪里?走出承志堂,沿着外墙探个究竟。接近傍晚时分,夕阳明亮,照在屋檐上、墙上、门上,晃动的影子,似乎在竭力向我们叙述着什么,怀古之情,油然而生。
后埠村里的小街,都是金山石条铺就,数百年的历史就写在地上,人踏在上面,既踏实,又冲动。历史就是一本书,后埠这本书翻开着,有人读懂了,有人天天走在上面却没有读懂。外甥说,二十年前,在此做木匠,都是老房子,像承志堂那样的老房子,二十年来,拆的拆,翻新的翻新,只有这条石板路还完好保留着。不过,那些翻新的房子,地基、墙基还是老地基、老墙基,走在石板街上,毕竟掩饰不了它的残痕旧迹。
后埠,对我来说是一本未知的历史书,也是一个谜。承志堂尤其是,我需要再作一番追寻。绕到堂后,是一家邻居,或许是堂主后人,他自己或许也没有搞清自己到底是谁。我在他家的院子里,见到的是果树,是残留的石碑。有一块石碑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刻着“费秉训堂界,嘉庆年”等字,我问,费秉训堂在这里?回答,不是,石碑是从外面搬来的。也就是说,村里原还有一座“费秉训堂”。左寻右寻,残垣断壁间杂着枇杷树、梅树,早春的草木萌发出新绿。
后埠古村,即使是星期天,仍然是静悄悄的,很少见人影。从遗迹遗踪上看,这里曾经是一处繁盛的村子。有费孝子祠堂,虽然破败得不成样子,格局还在。显然费家是大户。碰巧,遇见外甥的熟人,一位费姓中年人。我站着与他聊天。他竟然告诉我,费孝通与他祖父是堂兄弟。我说,真的?他说,怎么会不是真的?我说,费孝通不是在吴江吗?费家先人南宋时南迁躲避于西山,后来,子孙有的又出去了。他说,费孝通家就是从西山出去的。费孝通是我们苏州十中的校友,我当然关心他的身世,没有想到,竟然为费孝通寻祖来了。
太湖西山后埠,这么一个古村,竟然人未识,至少我未知。如此原生态,如此耐人咀嚼,让人庆幸,又让人惋惜。周边是小丘、山林。群康媳妇阿二本来是与我们一起去的,走到村边,却带着她的舅妈钻进山坡野地里挑野荠菜去了,一下子不见人影。
村口,几家人家院落之间,还有一座较大的古墓。我问村民,那座古墓是费家祖宗吗?回答,是。村里有“承志堂”,有“费秉训堂”,有“费孝子祠堂”,费孝子即费孝友,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古墓里躺着的是谁?费孝通与他们的关系又是如何?自称祖父与费孝通为堂兄弟的费先生说,这些事情,村里只有费老师讲得清楚,费老师已经八十多岁,早就离开村子住到了苏州儿女家,据说,已经卧床不起。
我立刻上网查询后埠、承志堂、费孝子祠堂:
费孝子祠堂,在后埠,始建于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原有祠堂及牌坊,现仅存享堂3间,堂内有九方书条石,字迹清楚,书法优美,内容为“韩烈妇绝命词”等,由俞樾、翁同龢、孙家鼐、吴大澂等清代书法名家题写。费孝子是清嘉庆二十一年旌表的。费孝友号鲤泉,字仲行,后埠人,以孝称名于乡里。
我一步三回头。村民说,后埠是今年西山的重点修复改造项目。村民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修旧如旧,一定要修旧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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