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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家住桃花河
王梦沂( 姑苏晚报.2016/10/16 )
  我幼年时,曾居住在苏州桃花坞大街的桃花河旁,至今在心灵深处,仍镌刻着小桥流水的幽幽风情和临水人家的秀美景象。依稀记得,那时候桃花河的清晨,水面上有一层清浅的雾气,随着太阳的升起,才慢慢飘散离去,清晰地露出的白墙黑瓦、驳岸石桥,有舟楫欸乃其间,虚实有致。驳岸河埠间人影绰绰,有担菜的船娘、叫卖的渔夫。临水人家的木格窗里,有人依窗而茗,窗下有小船悠然摇过,河埠石阶有人捣衣洗菜……
  桃花坞大街现属于阊门文化历史街区。在唐宋时期,桃花坞南侧的苏州第一横河之畔,种满了桃花,市民游春时常到此赏花,遂名桃花坞、桃花河。唐代诗人杜荀鹤曾作《桃花河》诗,北宋太师章楶在此建有桃花坞别墅,南宋范成大的《阊门泛槎》诗有“桃坞论今昔”。明朝时唐伯虎在此定居,桃花坞因而闻名,直至今日,桃花坞还保留着唐寅故居遗址以及奉祀春秋吴国始祖的泰伯庙等一批文物古建筑。有点骄傲的是,我和唐伯虎一样,也算是桃花坞人吧。虽然我搬迁出桃花坞已经有五十年了,但幼时在那里发生的许多模糊而又难忘的事情,常常会唤起我美好的回忆,唤回我那童年的梦。
 
  与唐伯虎家做邻居
 
  儿时我家住在桃花坞115号,那还是老的门号,也就是唐伯虎故居所在的那条老街——廖家巷口的对面。房屋北依桃花坞大街,南临桃花河。那时在巷口右侧,还开着一家老虎灶,老板娘是个胖大女人,巨大的水勺在她手中好像玩具,只觉得她在永远不停地加冷水、冲开水,还不停地给灶内加砻糠。一到冬天的晚上,我外婆就会到这家老虎灶上泡上两只“汤婆子”焐在被窝里……如今虽那老虎灶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但是那呼呼的烧火声、乌黑的大漏斗、白色的气雾和那一大四小的烧水锅却是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桃花坞老家门口那片场地是很宽畅的,那些卖梨膏糖的、转棉花糖的、换麦芽糖的常会在门口歇脚。桃花坞大街上的不少人家,都在加工扇子,我见他们先是用指头在钢丝圈上刮上浆糊,然后包贴上一种白绢,干了以后就是扇子的半成品了,只等画师绘上各种各样古雅优美的画面,就是一把精致的团扇了。我家斜对门里面就有一家画坊,门面依稀记得是黑色的,第一进门口开着一家染坊店,有着高高的木柜台,第二进里才是画坊。那是一间宽大的厅堂,但已经非常陈旧了,屋内的梁柱显得黝暗神秘,墙面也有些剥蚀。这厅堂实际上也是唐伯虎故居的一部分。那时就在这唐伯虎家的大厅里面,横七竖八搭放了好几张画桌,我在那儿往往一站就是半天,入迷地看着画师们画着各种各样风景人物、花鸟仕女等。一把把空白的扇子,经过他们的手后,有的花姿秀雅;有的虬枝奇曲;有的蕉荫满窗;有的竹影横斜,特别是画出的仕女,个个飘逸出众、纤巧秀丽……回到家里,我有时也会在房间墙壁上、地板上涂鸦一番,画出一个个怪模怪样的大头仕女来。幸亏,我那时没有去看桃花坞木刻,要不然操起刀来,那房间里不知要给我折腾成何等模样?
 
  家家踏渡入水
 
  我家后门口有一大块石板挑出,沿着石板左侧向下,砌有七八级石条,形成踏渡,直伸入河水之中。过去苏州居民的日常洗涤,大都在小河浜里完成。故枕河人家在后门口和河畔头,常用石块砌成了台阶,供居民上下和浣洗之用,这种石阶砌成河埠头,苏州人俗称“河滩头”,形成“家家踏渡入水,河埠捣衣声脆”的诗意生活。童年记忆中,清晨我还在床上睡懒觉,沿窗的河滩头,已传来“啪、啪、啪”有节奏的捣衣声。人虽被惊醒,但眼睛睁不开,躺在那里迷迷糊糊,听捣衣声在河两旁的石驳岸回响,偶尔还夹着欸乃的橹声。
  记得年幼时,我总会忍不住从后门头跨只脚出去,向河滩头张望,马上传来大人的惊呼“勿要出去”!只得站在门槛里,探头望着我娘或者对门里的阿姨,在河滩头挥舞着略带弯曲的棒槌,水花飞溅地捶打衣裳。对岸河滩头有时也有几个女人在捶衣,节奏鲜明的捶衣声此起彼伏,像江南水乡打击乐。有时女人一不小心,将棒槌滑入河中,棒槌在呼喊声中慢慢向下游漂去,就会看见有男人举着根长竹竿,飞快跑到下游的那座小桥,用竹竿将棒槌拨向岸边的河滩头,女人会很轻松将棒槌捞上来。记得那时桃花河里的水很清,稍大一些的我,夏天还下去学游泳。当然不敢到深水中去,只是扶只木脚盆在河边嬉水,时而会在青苔嵌满的石驳岸缝里,摸出几粒青壳螺蛳或一只张牙舞爪的河虾。
 
  后门河埠头买菜
 
  桃花河的对面,就是桃花坞下塘。要到对面去玩,须绕过廖家巷对面的新善桥,那时我有几位小学里的同学,就住在桃花坞下塘。下塘的大人家比较少,房屋低矮,绝大部分都是暗旧的矮闼门,不像在这边桃花坞大街上,有着不少大人家,最有名的就是唐伯虎故居,高屋大宅、雕梁画柱。不过对面下塘人家买菜却方便,桃花河里经常有着小船,载着各种蔬菜鲜果、鱼虾螺蛳等,沿河叫卖。船上那些菜品,大都直接来自产地,用外婆的话来说,是时鲜货。不时摇来的卖菜船,总喜欢靠在下塘的石驳岸边上,因为下塘的石驳岸相对低一些,下塘岸边人家那些阿姨好婆,跨出门槛就到了船边,蹲下就可挑三拣四地称起菜来。有时外婆她们看到卖菜船停在对面不过来,就会挎上一只篮子,绕过西面的小桥,到下塘去买菜。印象最深的是那小巧的淌螺蛳船,春天时节,螺蛳船从郊外淌螺蛳一路淌进城,就在河滩头挑挑拣拣卖了起来,两三分钱一小碗,五分钱就是一道鲜美的荤菜。隔壁人家的好婆,常从窗户里探出身来,与船主谈好价,然后从窗口吊下一只竹篮,篮子里放着钞票,船主将称好的菜和找零放进篮里,好婆就笑眯眯地提上去,就像在井里吊水一样,不过要比吊井水轻松得多了。夏天小河里最闹猛,不时有“河浜来——阿要买西瓜嗳”的西瓜船摇过,女人们会放下棒槌,就在河滩头上和西瓜船上讨起价来,买上一两只瓜,放在盆里与洗好的衣服一起端上来。秋天的河滩头,船上又会摇来水红菱、塘藕、荸荠等。冬天卖菜船就少了,而且桃花河一到隆冬,河面就容易结冰,结得厚时,我可以从河滩头的踏渡下去,小心翼翼走过冰面,到对面的桃花坞下塘去白相。
 
  小桥流水人家
 
  老屋西边那座新善桥(儿时我们唤作铁栏杆桥),原来是座石栏石阶式的拱桥,后来为了车辆(特别是黄包车)上下方便,改成了铁栏杆的平板桥。站在新善桥上向水巷中眺望,河中流水静静流淌、两侧水岸斑驳朴雅、各式民居鳞次栉比、枕河人家简约安静。苏州枕河人家的构成,基本可分作三类:“面水民居”、“跨水民居”与“临水民居”。“面水民居”一般建于滨河街巷的一侧,就如河对岸桃花坞下塘的房屋,就多是此类建筑。“跨水民居”大都为深宅大户,有需要跨河建宅时,就以廊桥沟通,组成深深大宅。“临水民居”则建于河道与街道平行的中间地带,我家这一排沿河的房屋,都属于临水民居。临水人家是“因河制宜”地紧贴着河岸筑宅,以迭石作基,墙都与驳岸齐,屋脊高翘、高低错落。有的人家甚至利用悬臂轻巧出挑至河面,屋宇半悬着飞凌水面,临水还开有门窗,形成“粉墙照影,蠡窗映波”和“河从门外过,推窗望流水”的幽美意境。房屋的悬空部分,有的用长石条挑出,有的则是用几根木柱撑住。倒影憧憧中,柱子与驳岸间的空隙之处,偶尔还停有小船。儿时对这种木柱撑屋的构筑,还真颇具担心呢。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的环境,磨出了苏州人水一样的柔情。是不是可以这样比喻,水是苏州文化的遗传基因,它可以把苏州人的品性,就像那平缓宁静的水巷小河一样,变得很柔美很柔美,很淡定很淡定……桃花河边的风情,临水民居的剪影,以及枕河人家的生活场景,不仅体现了苏州民居与水的亲缘关系,更凸显了苏州亲切宜人、方便优质的人居环境和柔雅秀丽、幽美如画的水城风貌。
  离开桃花河已有五十年了,现在的家远离了河埠石阶,但那一份怀念总在心头。如今的苏州城,已发生了很大变化,曾住过的桃花坞旧居拆迁了,原来位置现已成为了宽阔的桃花桥,有部分水巷被填没了,有一些临水民居被改造了,但是古城还基本保持着“水陆并行,河道相邻”的双棋盘格局,临水人家的风貌,依然随处可见,我相信,小桥流水、水巷风情这幅美妙的水墨丹青,永远是苏州古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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